杂感

前一段时间，一个多年的朋友因病去世了。他年纪不大，刚退休两年。听到噩耗很难受。近年这种情况越来越多，真的是知交半零落了。

这位朋友从材料系毕业后，一开始是从事航空航天用的碳纤维复合材料应用工艺数据测试工作。他们当年做得很辛苦，因为当时我国不能自己生产军品级的碳纤维，西方根据瓦森纳协定，又对我们禁运，他们只能利用一些特殊渠道和隐蔽战线同志搞的一点样品来做实验。实验都是手工的，一层层用环氧树脂把碳纤维糊上去，然后定型，再测试数据，N年，搞了上千个实验，获得几十万个数据，为我们现在大规模应用的战斗机复合材料和洲际导弹复合材料提供了最基础的工艺数据。

顺便说一句，碳纤维复合材料在洲际导弹性能提升中用途极大。

例如美国第五代洲际导弹侏儒，三级壳体全部采用IM-7碳纤维增强环氧树脂制作（IM-7是美国hexcel公司生产的T800级别碳纤维，我国现在已经能够工业化批量生产T800级别碳纤维），射程12000公里，弹长16.15米，弹径1.17米，弹重16.8吨，核弹头当量50万吨TNT当量。

而我们东风31采用金属材料，射程8000公里，弹长13.00米，弹径2.25米，弹重42 吨，核弹头100万吨TNT当量。与侏儒技术差距巨大。

但当我们也采用复合材料弹体，碳--碳复合纤维喉衬、柔性全轴摆动喷管，石墨环氧纤维发动机壳体和可抛式延伸喷管改进东风31后，我们的技术指标也得到大幅度提升，不但可以多弹头，射程也能覆盖美国全境，核威慑技术水平差距大幅缩小。这就是胜利日阅兵在长安街昂首挺胸展出的东风31A。当然我们还有更好的杀手锏和核威慑手段没有展出。

他后来调到国家计委系统下面的单位从事产业投资有关的协调工作。我在担任原化工部直属的某大型一类企业一把手时，去找过他要项目。当时这家企业产品老化，成本高企（3万在职员工要养活3.6万离退休人员，而且3万在职员工中，有一万多是不创造任何价值的党、政、工、团、妇、政协和人大等等闲散人员），产品市场被外资，合资和江浙民营企业冲击得七零八落，只能在军品市场苟延残喘（全靠政策保护，外资，民营难以获得保密资质）。他当时的说法是不能在军品上吊死，军品的饭不好吃，骨头多肉少，必须全面转型，而且要生产附加值高，技术门槛高的民用产品。

后来，他给过一些用于汽车制造、舰船制造、高铁、风力发电、高压容器、特种机械、新型建材、体育设施等等方面的复合材料的生产工艺资料和设备技术资料，也为我们去争取过一些国家扶持政策和优惠措施，也引荐了诸如BP，GE这类合作伙伴。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亲眼看到了中国复合材料工业从无到有，从原始时代逐步进步到世界二流时代。例如目前我们玻璃纤维复合材料不管从产量，使用水平，技术储备水平，已经是世界一流。2015年全球玻璃纤维产量835万吨，其中中国玻璃纤维产量520万吨。中国也是世界玻璃纤维第一出口大国。中国玻璃纤维复合材料主要用于建筑建材、电子电器、轨道交通、石油化工、汽车制造、航天航空、风力发电、过滤除尘、环境工程、海洋工程等新结构材料和面板材料，其中主要用于建筑与交通，分别占比32%和28%，已经广泛代替了钢材、铝合金型材、木材、水泥等材料。

相信用不了十年，我们也能把碳纤维做成玻璃纤维这种格局，让别人无路可走。

制造业是一个产业链，是一个产业集群，需要训练有素的劳工人群，需要产业配套，需要工业传统。一个国家，一旦去工业化后，再想恢复，基本等于从零开始。美国人，俄罗斯人都想重新工业化，但是他们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来培育人才（尤其是物美价廉的工程师人群），培育配套产业集群，培育上下游产业链，可是他们几年一轮换的政客们等的起吗？

个别企业，基于物流成本，土地成本和财务成本，可能会选择美国俄罗斯欧洲投资生存。不过在他们在这些国家穷凶极恶的工会面前，在看不到底的医保深渊面前，他们撑得住？当年中国企业收购施耐德电气，汤普森电气，阿尔卡特电子等等，不就是被工会，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等等黑洞坑得连渣都不剩？低附加值制造业去美国投资，想好怎么死了吗？

其实不要说欧美发达地区投资实业遍地是坑，就是在不发达地区投资，也是如此。例如首钢在智利投资矿山，被当地工会打得满地找牙；五矿在蒙古投资矿山，被当地政府当成人形提款机；中电投在巴西，中信在哈萨克斯坦，也都是如此等等的被讹诈。人家很清楚，你来了，就走不了了，我就可以予取予求。实业投资跟贸易金融投资不同，实业投资是有人质的，是走不掉的。